老太婆再没闲心闲坐了。她要回去准备可口的晚餐,尽自己的余力把眼前这个城市姑娘牢牢地拴在自己孙子身上。周老八孤单一人了此一生,自己的孙子也参了军。她理解当兵如同理解战争一样,摸上枪就和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做了亲密的邻居。她端起簸箕,转身对周老八说,“我看你存心要点灯熬油!你肚里的货几十年卖不出去,今天遇到个好买主,你又翘起来了。杀人放火你都做过,还有啥事能噎了你?”
周老八把黑棉袄裹裹紧,甘蔗皮划出一样的三角小眼经这清凉的晚风一吹,更是眯得辨不出形状。昏黄的暮霭绕着老人光秃的头顶袅袅向上升腾,仿佛把老人残留的活力一丝丝地抽了出去。村庄里点缀的点点枯黄逐渐明亮了。
“我是不知从何说起了。”老人装好一袋烟,手一抖,全撒在地上。
“真老糊涂了,照前不顾后的。我回去下绿豆了。”老太太蹒跚着往回走,踩住一只睡熟的花白小狗,花狗尖叫着射入门洞。少女去扶,老太婆忙道,“不碍事,你们听,你们听,贵娃小时候就爱听打仗的事儿……”
“打仗?”老头好像寻到了线索,“是该说打仗。在朝鲜我可打过几个恶仗。美国人在仁川登陆,我们团上千人,几天几夜下来,只剩下我和胡子营长。我从死人堆里把他扒出来,他只有出的气。他是个好人,可他……也不能怪他……经验经验这些,才知道人肚里都盛着坏水。就为这一点,我骂自己三十年。荣华富贵,害了多少英雄豪杰……顺姬要是还活着,今年该有六十了……”老人垂下头颅咳嗽起来。